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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5章 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

    陈景垂头看着掌心,久久无言。

    他猜着,或许在以前,面前的大先生,也试图将这团火焰,相赠给其他人,譬如袁四桥,譬如太史青,譬如那些五湖四海赶来的义士。

    “此番入平安镇,便拜托小东家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先生不问我的法子么?”

    “不问。既信,则无疑。若有一日,这团火还没熄去,说不得能在小东家的胸膛里,重新燃烧起来。”

    陈景起身抱拳。

    病弱的大先生,亦在袁四桥的扶持下,撑着身子起来,对着陈景一个长揖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陈兄,我都看见了。大先生居然起身,对你还礼了。”走出草庐,太史青惊喜地跑过来,声音里还带着羡慕。

    和陈景不同,这一次他跟着护送大先生,若是成功的话,便该入朝堂了。

    “大先生是个奇人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……”太史青犹豫了下,从怀里摸出一幅缉拿令。缉拿令上的画像,生怕别人认不出来,画得极其精美。

    那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,五官俊朗,束着冠笄,眉目间满是春风。

    “刚才有外面的探骑回来,带了几幅缉拿令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哪位?”

    太史青怔了怔,“陈兄,你认不出么?”

    陈景再细看,声音有些焦急,“太史兄,莫不是大先生?”

    “正是大先生。先前没去南方的时候,大先生可是京邑一带,出了名的美男子,连西珠公主都倾慕无比。不瞒你说,我今天第一眼看到大先生的时候,心都痛了。”

    “听袁总舵主说,大先生的身上,至少有三十余处的伤,特别是胃肠,吃东西的时候,需要用药杵捣碎了,才能慢慢吃入嘴里。”

    陈景心头不适。一个人,要有怎样的信仰,才能将一副残身,撑得这么久。

    “对了陈兄,此番护送大先生,到时候不仅遮麻面,你也该想一个假名儿。”

    “早想好了。”陈景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我便叫血手人屠张大彪。至于小九,则是风中小白狼张二彪。”

    “陈兄,我九哥的诨号,有些霸气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,他若是脱了劲袍,胸毛能扎哭八个小孩。”

    太史青乐了起来。

    陈景也跟着一笑,但又慢慢陷入忧愁之中。夏崇的事情,如乌云笼罩在心头,浓郁不散。

    “太史兄,何时入城?”

    按照计划,袁四桥那边的人,会冒险暴露位置,引诱许陵君出城剿杀,而陈景这边,会趁着机会,帮助大先生迅速通过平安镇。

    “等入夜的时候。”太史青声音沉稳。

    “太史兄,到时候几人入城?”

    “加上大先生,一共五人。你我二人,九哥,还有大先生和他的一员死卫。不过陈兄放心,到时候入了城,会有不少人相帮。”

    城里还有三十余的义士,入城之后,会想尽办法来配合他们。

    “除此之外,袁总舵主还分了另外三辆马车。三辆马车上,会有三个俊朗的文士,穿着白袍,和大先生年纪相仿……”

    仅听着,陈景一下子明白。这三个文士,极可能是作为替身,不仅能引诱营军深追,到时候还能混淆视听。但这种情况之下,这三名替身,大概率会被杀死。

    “陈兄莫要担心。”太史青安慰了句,“平安镇东西两座城门,东入西出,都有我们的人当值。只要在平安镇里的这段路,没有遇到祸事,你我便算成功了。”

    大意是从平安镇的东城门,送大先生入城,然后再从西城门出来。而且,这两座城门,都会有自家人当值,到时候亦会配合。

    犹豫了下,陈景忍不住开口。

    “这两座城门的义士,不会出问题吧?”

    要知道,能当值的人,那么在先前便是营军。

    太史青想了想,“西城门的那一位,应当没问题,是大先生亲自教出来的人,先前做了暗子。至于东城门当值的那位……是袁总舵主新收的义士,有些贪财,但不知为何,袁总舵主很相信他。”

    陈景没有反驳。他了解袁四桥的性子,便如这一次,矢志不移地相信他。

    “陈兄,天色要昏了,请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陈景抬头,看了眼头顶的黄昏,在停雨之后,漫天的红霞,腥红得像血一般,溅得哪里都是。

    等霞光落入掌心,垂头去看,便如抹了一手鲜血。

    “陈兄也知道,这一次是八方聚义,很多人极可能回不来了。”太史青眼神变得黯淡。

    “陈兄,还有小九哥,我三人也去饮一碗断头酒,如何?”

    “甚好。”陈景抬手抱拳。在旁的邢小九,也满脸都是豪气。

    跟在太史青后面,离着还有些远,却隐约能看见,百余人的义士,此时,已经齐齐聚在了密林的空地上。

    袁四桥仗着轻功,孤身立着一根独桩,身上的衣袍,被晚风吹得呼呼作响。

    他一手抱剑,一手举起了酒碗。

    那百余人的义士,也齐齐跟着举起,嘴里嘶吼有声。

    大先生坐在一边,亦是颤着手,和其他人一样,用尽力气,高高平举过了头顶。

    陈景甚至能看清,在大先生眼睛里,那团烧出天下清明的火焰,在灼灼燃烧。

    “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!”大先生仰头高呼,干哑且枯竭的声音,再不复当年的珠圆玉润,却隐有千钧之威,似要刺破整个世界的昏沉。

    “同饮一碗断头酒,黄泉路冷,自家兄弟莫要冻了身子!”袁四桥怒声高吼。

    百余人的义士,齐齐仰着头,将酒一口饮尽,再将酒碗“乓乓”砸碎在地,说不清的悲壮。

    宴毕摔碗,乃是生了死志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陈兄。”太史青亦是一脸悲壮,取来酒坛,倒满三个酒碗。

    “若这一回你我不死,可称生死兄弟,说不得,要在京城的忠义庙前,结为金兰。”

    “我自幼苦读书卷,有一十九年,其中有一句,曾令我每每想起,便顿觉热血灼烧,不能自已。”

    “何句?”

    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

    “好句!”陈景捧着酒碗,仰头一饮而尽。旁边的邢小九,亦是跟着喝光。

    “天公借胆,吾太史青,定要杀出一片人间清明!”

    昏色中,太史青那张忠肝义胆的脸庞,久久映在陈景的眼睛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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