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    江家在徐州乃望族,来往皆是本地豪强,卫含章自幼在江家长大,徐州其他大族的成员她不说了然于胸,那也能认出个八九不离十。

    脑子里在飞速判断此人究竟是谁家的,却也没忘记回话。

    她行了个福礼,盈盈笑道:“我与家中姐妹来别院小聚,记起幼年时期曾在曹家园子埋下过一坛子酒,原以为此院已无主人…”

    言至此,卫含章顿了顿,低声致歉:“贸然来访是我不对。”

    面白无须的奴仆道:“酒在何处?”

    卫含章如实回答:“魏廷轩院中的樱桃树下。”

    奴仆不依不饶:“隔壁乃江家别院,你是江家哪位小姐?”

    卫含章想起两名侍女劝阻的话,她微微犹豫,道:“在家行九。”

    这话也不假,她在卫家的确行九,至于江家…

    江家这代最小的女儿是小五,叫江知语,今年才七岁。

    非姻亲家族,也没几个会专门打听别人家几个女儿,这话不怕露出破绽。

    原以为问明家世后,这伙人多少该对她有些礼遇,未成想那名奴仆却忽地上前,探出手来将她的帷帽摘下。

    卫含章毫无防备会被人如此唐突,等帷帽摘下后才反应过来偏头躲避。

    她今日只做家中打扮,没有梳繁复的发髻,头上简单插了根玉簪,再无其他装饰,可就连唯一的玉簪也被这仆人粗鲁摘帷帽的动作带落。

    随着一声清脆玉碎声,她近段时日最爱的发簪砸在青石砖上碎成三节。

    女郎年岁不大,如墨的乌发散开垂下,头因为躲避而微微向旁偏移,春日的暖阳透过树影落在她的半边侧脸上,明媚眼眸透着股子灵气,看上去流光潋滟,美的惊心。

    一时之间,场中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。

    此刻,这双漂亮的眸子里飞快的闪过惊怒,卫含章扬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腕子,‘啪’的一声,赏了面前呆愣之人一个响亮的耳光。

    “你放肆!”

    本朝民风开放,女子身份不低,抛头露面打马游街的贵族小姐们不在少数。

    可卫含章不同,自打十岁后,她容色一日比一日更盛,江家二老耳提面命,只要是宝贝外孙女出门,必须戴上帷帽,就连家里几个疏远些的表兄弟都极难能见她真容。

    虽卫含章本人并不喜欢遮遮掩掩,但不代表她愿意被人如此冒犯。

    一掌扇下去,卫含章的指尖都颤了颤,她抬眸看向凉亭处站着的男人,冷声道:“不知阁下是哪家公子,底下奴仆如此无理,真是好教养。”

    顶着掌印的仆人脸色一变,张口欲斥,凉亭上的男子手臂微抬:“来个人去给这位姑娘取酒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轻缓,堪比春风,与底下奴仆的嚣张截然不同,卫含章微微一怔。

    旁边一名持刀大汉恭身应诺,领命离去。

    “奴仆无状,是我管教无方,姑娘既罚了他一掌,可愿就此揭过?”

    那男子走下凉亭,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清冷,离得近了都能清楚感觉到他周身透着的疏离之气,将他整个人衬的高洁雅正,看着实在不像是能养出擅自掀女郎帷帽的刁奴之人,

    卫含章心中纳罕,面上却并不怯他,抬眸与他对视,“若我说不愿呢?”

    四目相对间,周围人皆大气不敢喘,最终,那男子眼睫微垂,避开她的目光,低声道:“你想如何?”

    卫含章沉默不言,她未曾重罚过仆婢,一时之间如何想得出法子。

    春风拂过,带动了一旁海棠树的枝叶,卫含章伸手摘下一簇花,放到唇边嗅了嗅,浅淡的花香将惊怒之气吹消,突然就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,她应该大人不记小人过。

    “算了,”卫含章嫣然一笑,她本就不是爱计较的性子,索性摆摆手大气道:“你仆人无理,但我擅自闯你家园子也有错,就这样抵了吧。”

    少女娇俏的声音如玉珠落盘,清脆悦耳,主仆几人再次听的怔住。

    男子侧眸看她,目光隐隐有些波澜,卫含章僵着脸任由他看。

    心里已经念叨了一万遍登徒子!

    等回去后非得打听清楚,这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儿,瞧着人模人样,怎么排场这么大,看见美人就移不开眼,这年纪恐怕早已成家,居然也不知道何为收敛。

    散开的发垂落在身侧,卫含章轻轻拢了拢,披头散发实在不成样子,她转身就要走,被身后之人喊住。

    “你的酒不要了?”

    “贵府威严甚重,我恐怕无福消受。”

    为了一坛子酒,她最爱的一支玉簪都搭进去了,这酒不喝也罢。

    男子也看到了地上的碎玉,眸光微沉。

    他身后躬身而立的仆人,将腰压的更低。

    卫含章把手里的海棠丢弃,毫不留恋离去。

    “…等等。”身后男子的声音和煦温润:“姑娘还是走正门吧。”

    卫含章: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正门到底还是没走,她披头散发从正门回去,刘妈不得急死。

    弓着背再度从墙洞里钻回来,两手空空,还丢了支簪子,将两名贴身侍女惊的问东问西。

    卫含章随口敷衍了几句,回到自己房间,绿珠替她重新挽发时,惊诧道:“姑娘的玉佩呢?”

    玉佩?

    卫含章看向腰间,那里空空如也,之前系上的玉佩也不知道丢在哪儿了,她眉头微蹙:“今儿可真是倒霉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是去年您生辰京城送来的生辰礼,还是奴婢回去找找,许是掉在路上了。”

    卫含章正要说话,忽而外头传来几道脚步声。

    江知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,柔声道:“冉冉,门房传了信,家中似是有急事,说是让咱们快些回去呢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卫含章走后,被她扇了一掌的奴仆跪地请罪:“奴婢自作主张,请殿下责罚。”

    被称为殿下的男子并不说话,目光看着不远处墙头草丛边缘忽隐忽现的一角,抬步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不等身后奴仆动作,他亲自弯腰拾起暖玉,用帕子轻轻擦拭上面的泥土,定定的看着上面雕刻的纹路:“冉…”

    远处奉命去取酒的侍卫来了,他躬身行礼道:“殿下,依那女郎所说地点,的确埋有一坛经年老酒。”

    那侍卫旁边放着一坛子新鲜出土,还带着湿泥的酒。

    男子回身瞥了眼,淡淡道:“送去隔壁…江家。”

    春风轻柔,粉嫩的花瓣随风飘落,他低垂着眸子静站良久,方才转身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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