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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文泽洲的读书人

    张先生的运气实在忒差。

    兆安城这么个破落地方,搁在以前,求他都不乐意落脚,即便是自愿,那也是小住几日,只当游玩山水。

    之所以会呆在这落魄地儿,纯属手贱。

    也算他倒霉,当年闲着无聊,指头乱掐一通,在冥冥之中,絮乱天地间,捕捉到一丝古怪清明,始终不得解法,后来动了正经推演阴阳术算,还是云里雾里不见真相。

    索性厚着脸皮去求院长,没承想把院长都愁到了。

    后面竟然扰了山长清静,最后发配似的被一脚踢到了南聿洲。

    真是掐指一算,必有大难。

    刚来南聿洲时,脑袋如浆糊,只得按照院内几位大佬的指引,走一步算一步,重峦叠嶂中,青山绿水旁,靠两条腿硬蹚出一条路,总算找到那座人间城池。

    到了地头,才清楚捅了个大马蜂窝。

    天底下最大的贼偷。

    南聿洲之主。

    一洲修道扛把子。

    哪个是好相与的?

    更不要说是三者合一的家伙了。

    早些年听院长说起过一些秘事,姓穆的应该走了啊,这咋还没挪窝?

    凡俗所说占着茅坑不拉屎,官场讲尸位素餐,你总是趴这儿占地方,不是个事儿啊。

    想是这么想,打死不会说出口。

    自己好歹也有文泽洲书院身份傍身,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真邪魔,即便是装疯卖傻的大老粗,面对文泽洲出来的读书人,都会礼敬一二。

    姓穆的虽说德行不够,做事喜好随心所欲,所幸丧尽天良之辈,顶多当贼偷时被发现,然后切磋一番,把主人家打的灰头土脸,缺德是缺德,算不得啥大事,毕竟都是上面那些大佬之间的喜闻,咱下面这些看热闹的都是乐见。

    身上长袍脏旧破烂,佯装成邻国逃难之人,在本地谋了个说书的活路,身上的神仙钱根本没法花,老百姓听都没听过,谁会认你这个钱,看着挺漂亮,屁用不顶。

    城里是有那么几个境界可怜的野修,张先生没打算将神仙钱浪费在他们身上。

    都是钱啊,谁会真的践行视金钱如粪土?那是自视清高,实则家底雄厚的迂腐书生说的话。

    一个落魄老书生,身上带着价值连城的神仙钱,不是真神仙的话,活该你要倒霉了。

    若是身上没有变故,修为全在,就城里几只小蚂蚱,一顿王八拳都能打的他们抱头鼠窜,让人气闷的就在于此。

    做不到了啊。

    也是被踢过来之后,他才发现身上修为被禁锢了一大截,只剩个入门筑炉修为,十足一个老废物,肯定是书院手笔,气归气,也不难想到为何如此。

    君子,待人以诚,示人以真,礼贤下士……。

    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,姓穆的虽说品行够不上,不过高帽得给戴上。

    闯进大地主的家里,没可能瞒过人家,那个胡乱编撰的身份糊弄一下凡人而已,前去拜访过,以为会被无视不待见,毕竟老话说得好,“道,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

    喜人意外的是,姓穆的作为一洲之主,心胸宽广一回,没有因为大道不同让一个晚辈难堪,将他请了进去,两人叙谈一番,以茶代酒谈天说地,各抒己见不着边的聊着。

    没让家里另外两人作陪,只观气象,没一个好相与的,一个剑修,一个武夫,都是打架凶狠的主。

    聊到最后,姓张的欣喜又心慌。

    所为何来?

    姓穆的一直不曾问起。

    姓张的也不好自问自答。

    因为院长他们就没说过,想必是因为姓穆的修为太高,本事也多,心中所想被他所窥,一目了然之下坏了后面的事情。

    主宾双方吹够了牛皮各自散伙,一个回城说书挣钱过活,一个家里瘫坐享乐,都是得过一日且一日。

    本名叫张惠文的说书人,得空便掐指算上一算,只是天机与他再不相认,天机视他如大白,他看天机似迷糊。

    遥遥看一眼城外,仰天长叹一声,罢了,在人眼皮子底下耍手段,白白被看了笑话,没动手收拾自个,已经是给文泽洲面子了。

    虽说没个准信儿,可也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,干耗着等也是一种没办法的法子。

    一筹莫展好歹知晓难题啊,他来这儿连题目都没得,更是拿姓穆的毫无办法。

    和姓穆的交手?简直笑话!

    整个天下,敢说姓穆坏话的茫茫多,能打的有来有回的,不算多,也有那么一些,可能做到拿捏姓穆的,一个都没有,没别的原因,就是做不到而已。

    一晃荡,几年过去了,张惠文说书都说上瘾头了,虽说时不时在城里遭排挤,他可不当回事,只当嬉戏人间,与民同乐。

    长此下来,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,挣的到钱,能吃够喝,别无他求。

    姓穆的那几年偶尔会有出走的时候,次数不多,时日不长,一年平均下来有个四五次、七八天的样子。

    就在张惠文整日无所事事说书时,终于有了意外。

    姓穆的带回一个少年,十岁不到的样子,麻杆瘦,不像是先天体弱,更像是饿出来的,用望气法看一眼,是个凡人之躯,修行或许可以,就是天赋嘛,实在马马虎虎,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该是姓穆的捡来的孩子,原本以为哪天就送走,等了几个月了也没动静,老张先忍不住了,佯装路过,在某个下雨天“巧遇”了那个孩子,随口问了几句“无心”之语。

    还真他娘是姓穆的弟子啊!

    当那个孩子说出肯定的话后,学识渊博的读书人当场嘴里飙出脏话,破口大骂那个姓穆的瞎了狗眼,忍都忍不住的那种。

    一洲修道执牛耳者。

    飞升境修士。

    让神国颜面尽失的贼偷。

    收了这么个稀松平常弟子!

    要根骨没根骨,要天赋没个天赋!

    姓穆的是另有所图,还是大限将至?

    或是纯粹眼瞎!

    想不通归想不通,老张不会缺心眼的认为姓穆的真眼瞎,哪怕自己眼瞎了,那家伙也不会。

    只要姓穆的把收徒的话放出去,整个天下的好事之徒都会蠢蠢欲动,好人坏人、仇敌友人都会动了念头。

    能被一个飞升境收其为徒,祖坟烧高香?喷火都止不住的那种才配的上,到时姓穆的位坐高堂,下边的天赋异禀男女老幼不是任他挑选?

    这也是想不通的结症所在,一洲顶多供养出两个飞升境,到了那个境界,啥样弟子不能挑拣。

    这年头,跨洲拜师屡见不鲜,有的大逆不道之徒,为了大道高远顺遂,只要另拜山头的高人不介意,叛出师门也是有的。

    张惠文冷静下来后,细细思虑一番,这孩子该不会是“天机”吧,脸皮忍不住抖了抖,这可不兴开玩笑啊,和姓穆的抢弟子,会出大麻烦的。

    天兵天将常年驻扎的神国,他都能折腾出花来,那文泽洲会如何?该如何?能如何?

    无可奈何?

    不至于。

    信手拈来?

    做不到。

    只得仓促应对而已。

    姓穆的从不是、也不以道德真修自称,院长、山长或许不惧这个无赖子,可若说护佑整个纵深超过万里的文泽洲无恙,连张惠文自己都觉得是痴人说梦。

    年轻那会儿,姓穆的行事无忌,四处晃荡还喜欢时不时闯祸,修为高了之后更加放肆过一段时日,偷东西被发现了就明抢,德行与修为背离,老不修一个。

    修为低的惹不起他,修为高的打不死他,晋入飞升境,那份天象更是让天下人都死心了,这么个毫无德行的狗东西,竟然能得到老天爷的垂青。

    自那之后,修行中人骂完姓穆的,顺口再骂一句贼老天。

    姓穆的才收了个弟子,很可能是嫡传弟子,就被别人盯上了?

    敢不把飞升境当回事儿,是忘了姓穆早年的“壮举”了?

    老张不敢多想,怕抑制不住悲从心来。

    先去净了手,极不情愿的从贴身里衣中,捻出一张双手一般大的宣纸。

    心痛又肉疼,阴阳同宣纸。

    在外边有价无市的神仙纸,比那些飞剑飞符传信快上数倍,几乎从无拦截一说,钰金州那些掉钱眼里的商家,想方设法都没能仿了去,即便有些读书人中的斯文败类帮着看出些门道,仍旧不够。

    “每每看到这纸张,不无感叹我读书人的造化神奇。”

    稍稍静坐之后,提起笔杆写下简短几句,交代清楚此间种种,写完之后用自身神意浸入宣纸,宣纸无风自起挂于虚空,字迹部分连同宣纸消散不见,完了宣纸再自行飘落在书桌上。

    张惠文静坐一旁等待回信,差不多一刻钟时有墨迹在宣纸上浮现,初时不太清楚,等待盏茶功夫后,不用完全显现也能认出字迹意思了。

    授之以学,过犹不及。静待他音,见机行事。

    等字迹完全显露之后,墨迹与宣纸再次消散,张惠文在一旁闭目思索,再次睁眼已经想明白了信中含义。

    不是抢弟子,只是教授学问。

    这就好,不然他就是拼了老命也做不成这事儿。

    抢不成,那拐骗?

    甩自个一耳刮子,读书人的事,能叫拐骗吗?那叫引荐!能去文泽洲就学,多大荣耀啊。

    也不一定非要去文泽洲,读书人用不着争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名头,只要认学问就成。

    至于书院的大佬们,为何会让他如此行事,张惠文不打算过问了,事儿成了他有功,事儿办砸了有人顶着,没道理再找他来顶缸,老子已经在马蜂窝旁住下了,堪称身先士卒,还想让老子怎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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