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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5章 艳阳蛛(1)

    她大口地喘气,香汗沾湿了床席,她掩着自己的口,生怕惊醒了师父。

    那晚以后,夜复一夜,她都在如此享受着。

    但她也有一股罪恶感,因为即使师父没教,她也知道那是什么。

    每个女人都会明白的。

    她开始怨恨师父,这个养育她多年的师父,将要为她剃度,要她永远当一个守清规的比丘尼了。

    她想大喊她不要!

    但她不敢,她不敢违抗师父。

    因为她已经习惯了。

    六个晚上的幻梦,她已充分体验到身为女人的纯粹快活,她越来越讨厌身上的那件灰袍。

    第七天,师父慧然出门去了。

    有人轻轻地敲着庵门。

    一把幼嫩的女孩声音在门外响起:“有人在吗?”

    莲儿没有马上去开门,她先迟疑了一下,因为除了每个月送粮来一次的人,平日很少会有人来访的。

    她还是开了门。

    门一敞开,门外的女孩马上惊退几步,掩口惊道:“小姐?!”

    她是叫她背后的小姐。

    莲儿也看见了,那女孩背后站着一名女子,梳了新妇的发式,穿了一身素服,薄施脂粉,睁大眼直看莲儿。

    那“小姐”跟她长得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无尘庵的门前,吹来阵阵微风,拂起层层尘幕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“贫尼来此,是为解决一段孽缘的。”

    青泥老迈的声音,听似无力,却深厚得像海水。

    云空和红叶不可思议地望着这老尼,老尼自我介绍叫青泥,正是游鹤昏迷中低吟的名字。

    在行旅中,云空从未听游鹤提起青泥这个人,才刚刚听见呼唤她的名字,她就来了。

    云空小心地探问:“师父认识游老先生么?”

    “岂止认识,”青泥道,“贫尼来此,是要了结他的心事,也要了结我的心事,要不是这趟,贫尼早就圆寂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……”一旁伴随的年轻比丘尼担心地叫道,“您莫激动。”

    青泥长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道长,”年轻女尼转向云空说道,“师父原本预备要坐化,忽然感觉仍有凡尘未了事,心下大乱,这才下山四处寻找。”

    云空不禁好奇,天下这么大,怎么会正巧找到这破寺来呢?

    除非这青泥已有些道行,能知天机。

    “贫道斗胆,敢问是何凡尘未了事?”

    青泥坐近游鹤,端详他的脸好一阵,不禁出了神。

    眼前这人,就是对她思念了六十年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“游鹤……”青泥轻轻呼叫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游鹤睁着眼,只是口中无法说话。

    “听着了……贫尼要告诉你……”游鹤看着青泥的嘴唇。

    这嘴唇已显老态,四周布了皱纹,不复当年的红润娇媚,吐出的话语稳重又慈悲,不再是轻声细语。

    游鹤看着她,心里充满了满足,睡意便轻轻袭上来了。

    游鹤没听青泥接下来的话,能在人生最后一刻得见朝思暮想的人,他满足的合上双眼,轻轻呼出最后一道鼻息。

    云空心里一紧,想上前去,却又马上止住脚步。

    青泥还在说话。

    青泥出了神,幽幽地对游鹤说话,似乎没注意到游鹤的变化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你的莲儿……”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青泥记得,她第一次看见无尘庵的莲儿时……她自己也叫莲儿。

    她们打从很久以来,就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了。

    种种发生的事,使她们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精神有了问题。

    郑家饼店的莲儿,常看见佛像浮现在眼前,耳中又常听见念佛诵经,她也记得在幻象中,有一位声音尖尖的年轻男子,常深情地对她说话。

    那天灯节,她竟然看见那年轻男子,他还叫了她的闺名。

    于是她追问母亲。

    问起当年的痛心事,母亲痛哭不已。

    “你将要嫁人,娘告诉你也不妨……”

    婚后,乘着归宁之日,她带着贴身丫环来到无尘庵。

    当庵门打开时,她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并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儿。

    而是因为,她看见了幻觉中常见的那尊佛像,和那满布蛛丝的梁木。

    她向往的清净无争,以诵经度日的修行生活。

    无尘庵的莲儿跟她有相同的想法。

    她不想再过清茶淡饭的日子,况且,她心中只要一想起那压在身上的男子,便炽热不已。

    两姐妹进入内室,密谈了好一会。

    依两人约定,回到娘家的莲儿,生了一场大病,好几天昏昏沉沉。

    这几天已经足够让她认识全家上下的人。

    再过几天,无尘庵悄悄举行了一场落发仪式。

    慧然感到讶异,莲儿的脸上已经没有不驯的感觉,没有反抗,没有对落了一地的青丝留念,只有一脸的不悔。

    慧然感到欣慰非常。

    很久很久以后,青泥听到消息,莲儿不知为何上吊了。

    听说是夫家对她苛虐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青泥为逝去的莲儿诵了好几年的经。

    后来成了习惯,余生每次诵经总不忘莲儿的份。

    岁月飞逝。

    年老的她将要圆寂时,却老是有阻碍,这才想起她还遗漏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那个人对她的思念过于强烈,在冥冥中牵系着她,令她跟尘世尚有一丝顽固的连结。

    现在,她可以了愿了。

    当她看见游鹤时,她知道他也了愿了。

    数十年寸寸青丝如缕,越久越缠,越缠越乱。

    乱,并没随当年落发而去。

    但随斯人逝去。

    青泥垂下了头。

    “阿弥陀佛。”

    这是她心里最后回荡的念头。

    年轻女尼躲去一旁低泣,免得乱了师父的神识。

    破寺的破屋顶,乌云散去,月儿投入了一道光,照在坐化的青泥身上。

    云空好累,伤心得很累了。

    活着的三个人,渐渐僵硬的两个人,全都静默无言的度过这一夜。

    南宋绍兴四年,出现一个转机。

    金国从长安以西的和尚原,进攻大宋陜西的仙人关,被打败。

    金人气焰受挫,露出四年后和议的迹象。

    这件事在次年传到南宋各地百姓耳中,一时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有人打趣道:“毕竟西来秃头客,不敌老庄门下徒。”

    消息传到曹远志耳中,令他不胜叹息。

    回想多年以前,他在开封府东水门外虹桥开了药铺,薄有名气,提起曹远志,人们便知他卖药是“童叟无欺,货真价实”。

    信用和诚实使他的药铺多人问津,没几年便积了好些产业。

    忽然金人来袭,土地产业化了空,一家子收拾了细软和药材,尤其是那几枝珍贵的人参,举家南逃。

    他们在南方落了脚,又开了药铺。

    可喜草药多来自南方,这下子办货方便,药材也易得了。

    可喜携来了那些人参,北方消息断绝,原产于北地的人参更是一株难求,他不轻易出手,找了几个买得起的客户,总算把一家子的生活安稳了下来。

    听见金人败仗,回想这些年的风波,深感人生果然无常。

    几场风风雨雨,人也老了。

    这一天听见金人败仗,晚上便咳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没事,风寒罢了。”他告诉家人。

    自家开药铺,稍知药性,抓了些药来吃,还是不见好,反而咳得愈加重了。

    于是找了平日相熟的马郎中,来药铺为他看诊。

    马郎中一来,见曹远志在大热天仍穿厚衣,脸色疲乏,又不断咳嗽,便忖着:“是阴胜,金虚……”口中问道:“尊体畏寒乎?”

    “快六十的人了,骨子虚,是畏寒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边谈边走到药铺后间的小房,那是平日曹远志看铺累时休息之处。

    学徒送上了茶,马郎中便开始为曹远志问诊。

    “手。”马郎中说。

    曹远志伸出手腕让他把脉,马郎中遂将三指轻置于曹远志腕侧,微微调整寸、关、尺三个部位,时而轻压时而重压:“怪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”

    “二十八种脉象,交替变化,真乱。”

    曹远志大惊:“莫非……余命不长了?”

    “且莫轻下断言……”马郎中感到十分困惑,更加仔细地感觉从指尖传来的脉象。

    药铺学徒退出去,代替老板在外面招呼来客。

    午后的阳光更烈了,阳光悄悄闯入药铺,为阴凉的的空间带来一片生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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