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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:后生可畏

    下午五点,曲元木如愿而至,来到了八里桥的仓库。

    这个仓库已经完成了短暂的历史使命,被李伯涵遗弃,许忠义正好捡了起来,将其作为自己和私盐批发商的库房。

    嗯,他现在的身份是私盐批发商的合伙人——原本交了70块定金定私盐的他,现在成了“盐”东。

    关键是私盐批发商还求着他合伙,因为许忠义能给他带来更多的配额。

    最终花了500块外加3成股份,盐商终于拉许忠义入伙了。

    注意,是盐商给许忠义钱,求许忠义入伙。

    店小二的精彩人生从这里开始了。

    当然,曲元木的精彩人生似乎也是一样,被许忠义送到见面地点后,曲元木看着一脸平静的张安平,觉得自己新的人生,即将开始。

    “会开车吗?”

    “会。”曲元木毕恭毕敬的回答。

    张安平吩咐:“开车,去华格镍路66号。”

    曲元木毕恭毕敬: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他心中却颇不平静,一天时间,就搞定了三大亨之一的杜爷了吗?

    曲元木上车,愕然发现失魂落魄的刘凤奇就坐在后排——昨天之前,他还要毕恭毕敬的老大,此时却失魂落魄,像被人扒干了活力一样。

    看到昨日的老大后,曲元木生出的种种小心思顿时消失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这位爷,不同于帮会之人啊!

    华格镍路66号,杜越笙正阴着脸,无神的看着茶几上的匕首。

    他曾用这柄匕首出人头地,但现在这柄匕首和他一样,都失去了往日的锋芒。

    杜月笙问心腹阿森:“阿森啊,你说我是不是老了?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,就敢打我的脸?”

    阿森俯身:“杜爷,要不要做了他?”

    杜越笙摇头:

    “不行啊!我那兄弟现在可是难得给我来一次电话,他昨天就打电话了,替他这外甥‘道歉’了,我这个做长辈的,又怎么能和一个小辈计较?”

    阿森一脸的茫然,既然这样,那您为何还要强调那不知好歹的小子打你的脸呢?

    杜越笙笑了笑,并没有给心腹解释。

    他只是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胆大——这两年青帮是不是不行了啊,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,就敢无视青帮?

    就凭他舅?

    杜月笙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,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冷笑。

    一名保镖走来,低声道:“杜先生,他们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让他们进来。”

    保镖退去,没多久,张安平便和曲元木踏入这座上海帮会份子口口相传的杜宅。

    张安平从进来后就四下打量着这座杜宅。

    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玄乎,但毫无疑问,这是民国顶尖级别的内饰——这时候的人们似乎对中式的奢华不感兴趣,统统选择了浮于表面的西式奢华。

    相比张安平的淡然,曲元木的神色多少有些煞白,但能强作镇静随张安平进来,已经算是胆大包天了。

    毕竟,他们俩今天的身份可都不“正派”。

    一个是夺了人家徒弟“产业”的恶棍,一个则是趁机上位的二五仔。

    跟随保镖进入会客厅后,张安平立刻就望向了坐在沙发上凝视自己的中年人。

    已经48岁的杜越笙看不出老态,整个人也没中年人的发福状态,整体偏瘦。

    有人曾说杜月笙身上文质彬彬——张安平没看出来。

    他神色如常的打招呼:“杜先生,您好。”

    他身后的曲元木则很逊色,结结巴巴的道:“杜、杜爷。”

    杜越笙不语,只是凝视着二人。

    准确说,是凝视张安平。

    至于曲元木,他根本就有没放在眼里!

    张安平一脸坦然的和杜越笙对视。

    大概有一分钟,杜越笙才开口道:“坐。”

    张安平跨步到沙发前,一屁股踏实坐下,曲元木战战兢兢,犹豫了下后也坐下,但只坐了半边屁股。

    杜越笙打量着张安平,开口道:“年轻人既然晓得害怕,为什么还做事冲动呢?”

    “缺钱。”张安平的回答出乎杜越笙的预料。

    他没想到张安静回答的竟然如此直白。

    “缺钱?缺钱你就能动我的徒弟?”

    “很抱歉,但正好刘先生撞上枪口劫了我的车。”张安平说的是抱歉,但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看不见。

    “阿奇劫你的车错在他,但他已经步步忍让了!”

    “但我代表的是特务处。不做事跋扈的话,谁又能把我当回事?”

    杜越笙闻言,步步紧逼道:“所以你就拿我徒弟当鸡杀?”

    “如果他不是杜先生的徒弟,昨天就应该横尸盐关了!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了,我还得谢谢小伙子你的高抬贵手了?”杜越笙一脸的冷漠,随着这句话说出来,几名保镖向前压了两步。

    张安平恍然未觉:“称不上是高抬贵手,但也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。”

    杜越笙紧盯着张安平的眼睛:“与人方便自己方便?既然你这样说,那我让阿奇回你一枪,一笔勾销,可还行?”

    “行!”张安平笑了:“杜先生,如果您愿意,完全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在赌我不敢喽?”

    “不。我知道您敢,但您不会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小子来上海,有两个任务。第一,反共谍。第二,反日谍。”张安平平静的道:“如果您开枪,下一个接替我的人,就得带第三个任务来了。”

    杜越笙眼神一凝:“你威胁我?”

    “小子不敢。您毕竟兼职JSWYH少将参议之职!小子做事虽然过火,但分寸还是有的。

    我想,您应该不至于废了我,换一个不晓分寸的人来吧。”

    张安平的话是威胁吗?

    是!

    他刻意提到杜越笙的虚职,又以分寸之说来“辩解”——他是特务处派来的特别组副组长,身份尽管低微,但终究是特务处的脸面!

    你若敢伤,特务处下一次来的人可就没分寸了!

    更何况,你一个虚职的少将,有必要得罪一个实权且还是大队长近臣的特务处处长吗?

    张安平说话冲吗?

    听起来不冲,但内在的意思简直冲上天了!

    但他用行动证明自己做事有分寸,这一次虽然伤了你的徒弟,但终究没动你的利益——你若争一口气,那就来,我认!

    可下一次,你伤的就是真真切切的利益!

    而特务处,是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——张安平有值得特务处这么做的理由。

    杜越笙笑了起来,换了另一种口吻,赞叹:“春风老弟说他外甥异于常人,我还不信,没想到果真是初出牛犊不怕虎啊!”

    “杜先生说笑了。”张安平一改带刺的说话风格,恭恭敬敬的道。

    “我和春风是好兄弟,贤侄就不要喊我杜先生了,喊我杜伯伯吧,可还行?”

    “杜伯伯,小子冒昧了。”张安平这会儿扮演的是乖乖儿,打蛇上棍的姿势也展露出来。

    他刻意表现的吃软不吃硬之姿也让杜越笙暗暗好笑,终究是年轻人啊!

    遇硬就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,但只要软下来,就毕恭毕敬知道尊老爱幼——这小年轻还真有趣。

    “听春风兄说你此行来上海,目的是组建特别组,有什么需要杜伯伯帮忙的吗?尽管提!杜伯伯只要能做到的,一定不会推辞。”杜越笙一副提携晚辈呵护晚辈的样子。

    张安平道:“杜伯伯,小子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反共谍反日谍,目前手上有几条关于日谍和共谍的线索,正需要杜伯伯帮忙。”

    “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张安平狡黠一笑:“杜伯伯,我忘跟您介绍了,这位是曲元木,我也没属意的人,就让他暂时接管了刘凤奇的生意,您看呢?”

    张安平是在转移话题吗?

    不!

    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杜越笙表达一个态度:

    我有功分润给你,作为交换,这个人你认不认!

    杜越笙能成为上海三大亨,这种话当然听得出——注意,特务处和青帮配合,不管是捉拿地下党还是抓日本间谍,青帮并不是一味付出的一方。

    不管是青帮的底层还是高层,帮了忙都是有回报的。

    民国十六年(1927),三大亨向大队长输诚,组织中华共进会配合大队长镇压革命,活埋了我党江浙区委常委的汪寿华前辈,开启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。

    杜越笙在政变中指挥帮会份子袭击工人纠察队,屠杀地下党和工人。

    因为这件事,他在事后获得了几个虚职,从而大大提高了社会地位。

    这也是张安平抛出交换条件的原因。

    杜越笙当然愿意交换了,能为大队长办事,他是很开心的——虽然大队长在某些方面不道义,比方说收回了三鑫公司提纯鸦片的生意。

    (注意,三鑫公司鸦片提纯吗啡的生意在大队长和戴的操控下取消了。但这不是禁毒,而是生意转给了他们自己,他们也没有禁毒,反而利用垄断式的经营,大规模制作吗啡——说是DP更适合。

    一句话,穷兵黩武的大队长,对上海一年DP生意的利润眼红的很!有个数据:当时民国一年的鸦片销售额十亿,上海一地就占了一亿!

    就凭政府暗暗操控干这种肮脏生意,国民党不亡天理不容!)

    但毕竟是国民政府的第一人,能给他名,所以杜越笙接受了交易,笑吟吟道:“小曲嘛,我知道的,是个有本事的人,盐道交给他,我放心。”

    一直提心吊胆的曲元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,激动的向杜越笙表示感谢,但杜越笙却理都不理,反而招手示意保镖将曲元木带下去。

    美其名曰下去休息,实际上就是嫌弃碍事。

    曲元木也识趣,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杜越笙这才示意张安平道:“贤侄,你说说杜伯伯该怎么帮你?”

    “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,地下党和一家外国贸易行完成了一条子弹生产线的买卖。近期这条生产线就会抵沪,杜伯伯,您向来是神通广大,如果有相关的消息,还请告知我,小子一旦有所破获,定将按实上报本部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其他消息吗?”

    杜越笙不满足这一条消息,追问:

    “东亚同文书院杜伯伯可知?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东亚同文书院毕业生有一项活动,名为大旅行,最近几年,每年有少则一百,多则一百好几十的学生参加。”

    张安平正色道:“他们在大旅行期间,会书写旅行调查报告,目前已经积累了至少十几亿文字的调查报告,这部分调查报告内容涉及我国境内的种种内容,无所不包。

    您如果方便,请帮忙确认下这些材料都储存在书院的什么位置。”

    杜越笙色变,怒道:“日寇之狼子野心啊!狼子野心啊!贤侄,这忙我帮了!”

    这些材料的用途非常大,东亚同文书院只要整理出一部分,除分享给东亚同文会,还会送给参谋本部、外务省。

    相信已经有不少相关的内容都出现在了日本的参谋本部和外务省了。

    但毕竟是十几亿、数十亿的文字材料,整理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,张安平相信在东亚同文书院还保有相当多未整理的原件。

    他的目标就是这些原件。

    此时并不是后世,文字性的材料,分享起来并不是那般容易的,如果将其付之一炬,日后日军在全面抗战中,肯定要少不少参考材料。

    目前的时代,信息的流通不方便,即便参谋本部、外务省有相当的存量,但绝对没有东亚同文书院学校性质翻阅方便。

    见杜越笙答应帮这个忙,张安平起身表示感谢。

    又闲谈了一阵,杜越笙自觉将张安平这个年轻人摸透了,便流露出端茶送客的意思。

    张安平识趣,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杜越笙挽留几句后道:“和贤侄聊天堪比看名角唱戏啊!贤侄日后有空,多来此坐坐!”

    “那就叨扰杜伯伯了。”

    张安平自然是满口答应。

    杜越笙让管家送客后,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,笑吟吟的自语道:

    “后生可畏啊!”

    “可惜,终究是个年轻气盛的后生!”

    “呵呵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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