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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 曼珠沙华

    人总是在变化的。

    无时无刻都在变化。

    人总是在成长的。

    无时无刻都在成长。

    每一天都是一个人的蜕变和开始,也都是成长。

    都是不经意间的一次说话,一次做事,一次沉默中开始,也都是在一次次沉默中结束的。

    白玉京从未想过,自己的成长也就在进入第七层开始了。

    当第七层的门被那双胖嘟嘟的手打开时,白玉京只望了一眼,就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这扇门仿佛就是隔绝天堂和地狱的大门,在打开的那一刻,白玉京几乎崩溃了。

    腐烂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全身,胃里顿时痉挛了起来,他这几天并未进食,吐出来的都是暗黄色的酸水。

    他浑身无力,甚至不想再多看里面一眼。

    可他必须得看,必须得站起来,必须要面对。

    慧采大师走到了白玉京的身侧,即便不蹲下来,二人也一般高,他低声道:“檀越确实过人,贫僧第一次见这景象时,昏迷了三天三夜,醒来之后半个多月都无法下床,日夜都是噩梦,久久挥之不去,就连现在,每日入夜还会感觉床下有冤魂在爬,在找贫僧索命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站起身来,如鲠在喉,一句话也说不出,强忍着腹中的折磨,走入了房间。

    房间里摆着一个个木板床,左手的一排床上躺着全是赤身的女子,右手的一排床上躺着全是男孩。

    他们都已死去多时了。

    可他们的尸体还在蠕动着,男孩的胸口破开了大洞,盛开着紫色和红色相间的花儿,而女子的全身上下,都是开花之后的果实,那些果实布满了肌肤的每一寸。

    白玉京不忍去看,却又不得不去看。

    这里足足有四十多具尸体。

    白玉京闭上了眼,问道:“都是你杀的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贫僧并没有杀人,但贫僧负责采摘,将盛开的曼珠沙华取下,摘出果实,放入女子的身体各处。”

    他说的很平静,那双混沌的双眼之中却闪过了一丝痛苦,仿佛这件事情他必须要去做,也非他不可,但他又十分的不情愿。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其他的人呢?他们做什么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想要制作曼珠沙华,需要很长的时间,我们需要在月初的时候,杀掉一个未出阁,且即将出嫁的女子,还要杀掉一个月初正好出生满六年的男童。这件事,是慧面去做的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为何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因为曼珠沙华需要阴阳调和,即将出嫁的女子属极阴,未出阁才能保证阴气昌盛,而月初出生的男童属极阳,且七岁之后,满足变数,刚好褪去阴气,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极阳之属,所以,需要这两种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之后呢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之后便在六层处制作曼珠沙华所需的土壤,当然你也能猜得到,这些土壤,就是他们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深吸了口气,狂烈的咳嗽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的身体,他的心灵已无法承受这样的真相。

    慧采大师仍然平静道:“需要先喂给女子曼珠沙华的种子,这样她们便会因为无法抵挡种子的毒性而死去,所以此刻我们便将女子的尸体还回去,让生者为其下葬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这是你们恶事做尽之后的心灵弥补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摇了摇头道:“不,是因为女子必须要下葬,曼珠沙华需要一个绝对密闭的环境,以此来让女子血液之中全部浸染毒性,直到一个月后……”

    白玉京颤声怒道:“你们就去……掘坟!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点了点头,惨笑道:“不错,这件事,便是慧凡去做,你没有见过他,是因为他本就不在寺中,他要蹲守在那些女子坟地旁边,待坟头长出第一株彼岸花时,掘坟取尸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又感觉胃在收缩。

    慧采大师继续道:“待尸体取出之后,此时的男童胸口早已被抛开,鲜血放干之后,引女子身上的毒血入男童体内,完成阴阳调和,第二日便可生出曼珠沙华的花来。此事,是慧丙去做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原来如此,所以我找到的男童尸体,下身会堆积血,而上身并没有血,触及脚底穴位时,他们才会坐起来。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不错。待曼珠沙华成熟之后,一朵花多时可以结出十颗左右的果实,便将这些果实种于女子体内,当晚便可收获十倍的果实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每夜都可以如此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摇了摇头,“这些尸体最多能够种植七个月,七个月后便化作了一团白骨,再也无法用了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所以,你们才会有这么多的杀戮。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那主持无心呢?他做什么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扬起了头,看向了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曼珠沙华,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转而道:“现在你已知道了一切的原委,这些人,都是我们杀的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你们杀这些人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为了钱,小佛酿和三千大佛香广受贵人们喜爱,这一年间我等赚到了无数的银子,算起来,该有几十万两了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你们要钱做什么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微笑了起来,“银子是好东西,可以解决很多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如果银子是好东西,你为何穿得如此破烂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从鞋子里露出来的拇指向下扣了扣,笑道:“贫僧……贫僧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笑戛然而止,随后便是满脸的泪水。

    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出家人怎可打诳语。”

    他闭上了眼睛,那张可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怜悯的神情,他弓着身子,全身都在抽搐。

    “檀越。”

    身后再次响起了一个声音。

    白玉京回头看去,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僧人,手中持一把银刃,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白玉京缓缓道:“这位想必就是慧面大师了。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点点头,“正是贫僧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大师是来杀我的?还是想让我也去棺材里躺着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道:“贫僧手中已沾满鲜血,你看到的所有人,都是贫僧所杀,多杀一个,贫僧的罪孽也不会深重,少杀一个罪孽也不会减轻,若是檀越不走,贫僧只能出手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我如何走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拿出了一套僧衣,又拿出了一顶僧帽,“檀越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,再留在这里又有何意?不如换上这身衣服,跟贫僧离去吧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弄清楚,如果你能告诉我答案,我便离开。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道:“知无不言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夏晚凝死了么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摇了摇头道:“贫僧从未听过此人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孙兰香死了么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又摇了摇头道:“死了,但有一个人没死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她怎么跑出去的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闭上了眼睛道:“她并非是人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她是兔妖,对么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冷冷地看着白玉京,“你见过她?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就是她将三个男童的尸体放在那块巨石下的,对么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已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    白玉京又道:“杀了张发禄的人是谁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摇了摇头,“贫僧不知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可我却已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穿僧衣和僧帽,而是走到了慧面大师的面前道:“想要杀了陈林川的人,是不是大师?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叹了口气道:“看来檀越已经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不错,一切……我都已经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慧采大师合十道:“既然檀越已经明白了,不如换上僧服僧帽,远离这是非之地吧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为何?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因为这是天意,天意如此,檀越又能如何呢?”

    白玉京笑了。

    但笑中已有泪水。

    他想起了曾经那美好的家园,想起了九华村里那些故人,想起了自己的老妈,想起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。

    他无法想象,大悲楼上的那片天,居然和九华村是一片蓝天。

    “头儿说,这起案子,只有你能破。”

    “其他的绣衣使,没有一个能破的了。”

    是他们真的破不了么?

    不。

    是因为他们是会被人认出来的。

    只有他白玉京,没有一个人认识。

    只有他能走到九层大悲楼。

    只有他能看到曼珠沙华。

    只有他才能看到这一切的真相。

    可这真相……

    白玉京道:“我要下去,但不能穿僧衣,也不能带僧帽。”

    慧面大师道:“那一定会有人把你杀了灭口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叹道:“我虽然读书不如大师们多,但也明白一个道理。”

    慧采大师道:“是何道理?”

    “躬身入局,借势造势,方能谋局翻身。器不利,可借。术不精,可练。道不通,可悟。法不强,可学。时不逢,可等。命由天定,运由己做。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”

    白玉京抓起了手中的剑,向下走去,嘴中道:“事在人为,万物皆不为我所有,万物皆为我所用。这是《步天歌》里的道理,也是我学会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,慧面大师没有拦下他,手中那锋利的银刃黯淡失色。

    他忽然觉得那银刃如千斤重,不留神它已掉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慧面双手合十,凝视着面前的慧采道:“师弟,或许一切可以结束呢?”

    慧采摇了摇头,“弥陀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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