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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章 红尘出入两相宜

    陈景没兴趣和崔英一起胡闹,在食肆门外目送一行人离去,直至拐弯不见,这才收回目光。

    裘老头不讲究的坐在门槛上抽旱烟,作为精怪化形的修士,寿元绵长,年轻时候涉读过不少书籍,张开闭口能说出不少文绉绉的话来,在这种偏僻之地,属于乡老那种人物,可惜教的徒弟不太成器,连带他自己被人骂“老不死”。

    裘老头抬抬眼皮瞅去年轻人,漫不经心道:“你是个心细稳重的,怎么不见你拦着他们几个?”

    陈景闻言会意,反问道:“前辈不也是没拦着。”

    老人提着烟杆点点年轻人,“不爱出风头的,单独留下是冲着我来的?”

    陈景拱手道:“前辈慧眼,确实有些事不吐不快。”

    裘老头再嘬一口烟吐出,说道“你有你的不吐不快,我这儿也有一大堆啰哩巴嗦,看你小子也算顺眼,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,问吧。”

    陈景开门见山道:“前辈是否打定主意离开此地了。”

    裘老头淡然的点点头,说道:“没错,早早就决定了的,可惜我那三个傻徒弟一直不曾想到这些,反倒被一个外人看得清清楚楚。”

    陈景客气道:“三位师兄身为当局者,被迷障所困不无意外,小子作为旁观者,看的清楚些也不奇怪。”

    裘老头笑着说道:“这话说的有水准,看来你背后的师门长辈,没少在你身上下心思。”

    既然提起师门,陈景端正道:“谢过前辈抬爱,我俩也没少让师父头疼,如今修为一般就出来游历,师门长辈也没少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一般?”

    裘老头搭着脸,有些神色不悦,“一个炼气没到的女娃,用双臂差点儿将老夫三个不成器的弟子活活勒死,三个里边还有两个是炼气中境,这也能叫一般?”

    又想起什么,老人继续说道:“你是一直没出手,不过我猜和那个女娃应该差不离,这般境界,气力如此雄厚,我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。

    类似你俩这种雄厚底子,大抵只有两种可能。一种是长辈修行不顺遂,磕磕绊绊,眼见大道无望,总觉得是前边走的不稳定,收了个徒弟就大力鞭策,笨鸟不飞,让弟子可劲飞。”

    猛抽一口旱烟,呛的老人连连咳嗽,止住后继续说道:“第二种呢,就是豪门巨擘,拿钱使劲砸,硬堆出来一个好底子,当然是用神仙钱了,简单粗暴,也确实行之有效,隔壁钰金洲这种货色多的是。

    可惜,这两种法子,都是顾头不顾腚。前边打好底子,后边天塌又地陷,跟蹿稀似的,止都止不住,也有可能是底子打得太好,后边瓶颈也坚若磐石,怎么都上不去了。

    你身后的宗门我不清楚,但愿有祖传秘典能助你直上青云,要不然,靠这种路子走下去,只得山腰望山顶了。”

    陈景受教道:“前辈告诫,晚辈铭记。”

    脸上风采焕发道:“至于以后,想必在师父教诲之下,不难出头。”

    听到前恭后倨嫌疑的话,老人乐呵道:“年轻人确实就该一往无前。”

    陈景坦然受之,疑问道:“听裘尘师兄说,桃都修士历来忌讳修行地四处迁移,既然前辈早就打算搬离此地,为何不与弟子讲明?”

    老人站起身来,随意拍打两下屁股蹲儿,看着镇里方向道:“不被财货反噬其主,怎会自省慎言慎行?不识人心险恶,怎会静下心来修心养性?不入红尘,怎会有出红尘一说?”

    老人摆摆手,阻止了年轻人的恭维,“这可不是我说出来的金言玉律,不管是何种出身的修行人,差不多都有这个意思,你们两个出来游历也好,闯荡江湖也罢,都是一个路数。”

    “老大裘尘,早先心性浮躁,向往世间繁华,对于修行事,上心程度与自身寿元有关,只想多些时日贪恋人间,红土镇这几年,戳心伤肺的把他伤不轻,让他清醒不少,以后修行会稳当许多。

    老二裘域,墙头草跟风倒,前面有兄长就有样学样,没个主见的憨货,三人里面最呆笨。不过胜在听话,奉命唯谨到有些怕我这个老头子,以后修行,有他大师兄做样子,把他强掰回蒲团上打坐不成问题。”

    陈景静静旁听,想起书中所说,“为人师,亦为父”,老前辈知子莫若父的言语让他感慨莫名,天底下父母心大抵都是如此吧。

    “老幺,裘恒……”

    老人略作停顿道:“恒儿心性纯净,带着灵动,不会被前边两个家伙带跑偏了,防人之心常有,害人之心全无。

    我这个弟子对很多事都好奇心重,包括修行也是如此,若是有强人护着,该安心修行才是,再加上本身就是块璞玉,将来成就,比我只高不低。”

    老人呼出一口郁结之气,“可我这种老家伙,哪里算的上‘强人’,指不定哪天就会魂归桃都,趁着胳膊腿儿还能动弹,说的话还管用的时候,给他们安排一下后路。即便他们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,被我推进红尘中打滚,只要我还没死,再拉他们出红尘还是不难的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老人看出陈景脸上神色不自然,狡黠笑道:“怕他们知道后不乐意?蹬鼻子上脸,还敢不乐意,老子说不定明天就蹬腿儿走人了,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?”

    这就是老小孩的言语了,有些耍赖,家事也是师门内事,老人准备一言决,陈景有作为听众看客的自觉,不打算自讨没趣。

    以一个后辈、晚生来看,老前辈的做法和天下苦心父母,相近亦相似,挑不出差错来。

    这让陈景想起师父穆鸿风,心里念叨着,“师父,你也一样为了两个弟子,掏心掏肺的做了许多事吧。”

    晚上,食肆内,几人吃了顿家常饭,白天在镇里不可一世的崔英出尽了风头,一拳就把镇里的唯一教头打出了脑疾,这会儿就躺在家里养伤。

    打倒了教头就轮到镇长,趾高气扬的尽情数落镇长的不是,有些由头明显是胡说八道,比如茅坑里丢石头,可大家伙听的捧场,没人敢触霉头提醒一二。

    三兄弟也是狗腿一样,等崔英骂不过瘾,喉咙有些干,赶递过紧一杯茶水,等润喉过后,装模作样的酝酿一下情绪,墙外看热闹的也跟着摇头晃脑,看气氛不错,接着痛骂跪地的镇长。

    等到事了,出了大门,百姓自发簇拥着这个大高个“荣归故里”,那场面,和出征大将旗胜归来差不多的待遇。

    崔英在食肆内说的兴起,对陈景眉飞色舞述白天盛况盛举,“你是没见着,那个镇长被我骂的魂都飞走了,回过魂来后,老实的像个鹌鹑,答应我说,以后碰到姓裘的就绕路走,绕不了路就蹲着走,嫌弃脏眼的话,滚着走也成……”

    裘老头拿烟杆敲两下木桌,示意有话要讲,扫一眼五人,停留在陈景身上,轻描淡写道:“行装准备如何了?”

    陈景听出言下之意,还是老实回道:“裘尘师兄已经帮忙准备了一些,只要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他说完,裘老头道:“那就明天大早上路吧。”

    裘尘好心提醒道:“师父,时候还不到呢?”

    裘老头皮笑肉不笑道:“怎么,觉得我老糊涂了,连数数都不会了?”

    看到大师兄挨骂,裘域主动当一回木头,免得一句话、一个动作惹得师父不高兴,被喷一头口水。

    裘恒来回看看几人,挠着脑袋有些想不明白,师父是老古板这事,师兄弟几人早就铭记于心,还是头一次碰到爽约这回事。

    崔英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,没啥得罪老头的地方啊,咋滴就要赶人了呢?嘀咕一句,“这也太早了吧,才一天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看到陈景那张寒冰脸,太熟悉了,马上转了话锋,“老前辈想的周到,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,大早上赶路,简直不要太凉快,我这人喜凉怕热,一热起来浑身刺挠难受,就该早点儿走。”

    裘老头不理会这个嘴皮子利索女娃,问向陈景道:“红尘中历练,只是为了将来脱离红尘,洗尽凡心?”

    陈景略作思索道:“至少不全是。”

    裘老头欣慰点点头,带着长辈口吻提醒道:“还有什么紧缺的,赶紧说出来,过了今晚,想帮也只能干着急了。”

    陈景刚想客气一二,旁边的崔英却大手一拍桌面,喊叫道:“还真有!”

    鸡鸣声才响起一次,晨光微亮,天上依旧有星光点点,不过面对即将登临的碧落之主,只得慢慢退去。

    镇口有几人聚集,有些早起的乡民远远瞟一眼,看清楚的心思都没有,不知道谁家吃饱撑的后生,看样子打算结成一伙出去闯荡,脑门被驴踢过么?镇里出去的人,回来后有几个出息的。

    镇长家护院教头算一个有本事的吧,结果呢?被一个长的秀气的大高个一拳撂倒了,以前还以为那个教头是个大器晚成的,如今看来也是个花花枕头,中看不中用,早些时候还想送孩子过去习武,得亏忍住了,认了这种人做师傅,一辈子准没多大出息。

    陈景指着两匹马责怪崔英道:“这就是你说的‘要紧事’,我看你就是爱显摆。”

    崔英给他一个白眼,逗弄着两匹略显瘦弱的老马道:“你懂啥。良驹配英雄,咱俩闯荡江湖没个马匹代步太不像话,英雄豪杰所不为也!”

    崔英说完一把拉过裘恒抱在怀里,宠溺道:“小恒儿这事办的不错,很合我的心意,来,告诉大哥,有没有心上人,我替你邀媒去。”

    裘恒对于这位女侠的热络有些心有余悸,千万别在临走之前给自己来个“大礼”相送,半推半就道:“镇里几乎都是农户,耕地多是用牛,有马的人家其实就镇长一家,还算不得好,牛大哥别嫌弃。”

    裘老头不着声色探出一手,把裘恒拉过来,护在身后,轻飘飘道:“这是镇长托人从远处买来的,纯粹吃饱了撑的显摆用的。两匹马是战场上淘汰下来的战马,老是老了些,不过比起一般挽马还是中用不少,你俩将就着用吧。”

    陈景年幼时,在家里骑马的次数不多,更多是骑在温顺水牛身上,慢腾腾的能让人睡着,可力气大,是农家耕地首选牲畜。

    陈景跨坐在马鞍上,对着老人拱手道:“若是有朝一日,老前辈觉得天高地广无处安身,可以试着过楚丘国,继续北上千里,在山野密林中寻一城池,名叫‘兆安城’,没有繁华一说,也算不得有多隐秘,不过胜在有人护佑。”

    裘老头洒然道:“我争取不会如你的愿。”

    两人相视一笑,尽在不言中。

    崔英冲着几人抱拳道:“哥儿几个,青山不改绿水长流,走了!”

    没再矫情几句,痛快上路了。

    目送一男一女走向远方,裘老头嘴里呢喃着,“桃都修士不同于神国,应该不会晦气衰败到那小子说的地步。”

    回想昨日年轻人所说,心中疑惑道:“姓穆?南聿洲几百年前倒是传闻有过一位,如今早就死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吧,不知道这位姓穆的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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